06
我一字一句把话说得绝情,拉着郑珂头也不回地离开,将周瑶的哭声哀求全部甩在了身后。
天空又下起蒙蒙细雨,与母亲葬礼那天的不差分毫。
我坐在车里,再开口时话里是说不出的辛酸苦涩:
“对不起郑律师,连累你了……”
郑珂笑笑:
“哪里的话,我又没受伤。不过看样子她不太舍得离婚,你这一场官司,可能要打很久了。”
其实周瑶的反应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以为按她对苏辉的喜欢程度,一定会庆幸离开我再也没有人会管着她。
可没想到,一向自信骄傲、高高在上的人,竟然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跟我道歉。
郑珂见我沉默,以为我动摇了最初的想法,也跟着劝说:
“陆先生如果有顾虑,也可以稍缓一下再处理离婚事宜,给彼此一个机会也是一种选择。”
选择?
可惜,从我父亲去世那刻起,我就已经别无选择。
我摇头:
“打很久也要打,这个婚一定要离。我跟周瑶就是一对怨偶,已经一点都过不下去了。”
郑珂见状沉默,也不再劝我。
第二天,如郑珂所说,周瑶并没有出现在民政局,而是一早就堵在我自己的房子门口。
我一开门就见她红着眼睛抽泣,见到我时委委屈屈越过我的肩,往卧室里探了一眼。
“你、你昨晚怎么没回家住……我等了你一晚上你都没回来。”
她说着就要往屋里进,被我皱着眉堵了出去:
“我在哪里住跟你有关系吗?你有话直说,别随便往人家里闯。”
“要是离婚的话现在就可以出发,走吧。”
离婚的话题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催泪弹,我刚说出口就惹得她眼泪涟涟,仿佛是我对不起她。
周瑶上气不接下气,竟然当着我的面甩了自己脆生生一个巴掌:
“对不起……我去问医院那边了,他们说妈真的去世了。都怪我!都怪我……”
“是我只顾着报答之前那份恩情,把眼前最重要的忽略了,才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但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和苏辉什么关系都没有!”
“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一直觉得等事情发生了再悔过,是一个很愚蠢的行为。
既对不起曾经的自己,也挽回不了任何局面。
就像现在,周瑶痛哭流涕向我细数她的过错,又有什么用呢?
许是见我无动于衷,周瑶心一横,缓缓弯下腰向我跪下。
我突然就想起母亲去世那天,我也是这样求她,没想到不过几天过去,就角色互换了。
“明煦,你原谅我吧……我明白自己做出的事罪大恶极,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可是我爱你,没办法离开你,求求你别丢下我!”
“明煦,别离婚,就当给我个机会赎罪好吗……只要不离婚,让我干什么都行。”
身前的人瑟缩着肩膀哭到颤抖,光洁的膝盖被地上细小的碎石硌出红痕。
我垂眼,喃喃重复了一句她的话:
“只要不离婚,让你干什么都行吗?”
“对!什么都可以……”
我的疑问让她明白事情有所转机,眼里重新迸发出了光芒。
在那一刻,我想周瑶的的确确是爱我的。
既然如此,就该让她在最爱我的时候,尝过一遍我之前的苦。
07
我答应了周瑶的请求,随后联系郑珂把离婚的事暂且搁置一下。
我在电话里跟她简单讲了一遍我的计划,没想郑珂听后竟然毛遂自荐,还有兴致笑吟吟和我开起玩笑:
“做律师前我可就是有个演员梦的。不过一码归一码,陆先生除了律师费,还得付给我演出费才行。”
我亦笑着应下:
“放心,一定付你双倍。”
自从我同意不离婚后,周瑶就辞了职。
说是辞职,其实是医院那边鉴于她先前对生命那么不负责任的态度对她进行了停职。
而她借这个机会离开医院,选择全心全意照顾我,做一个全职太太。
晚上回家时,周瑶满脸堆着笑来迎接我,结果看到我身后的郑珂表情一瞬僵住。
“明煦,这是……?”
我不以为意接过郑珂手里的包:
“她说晚上没吃饭,我就自作主张带她回来了。都是朋友,你应该不介意吧?”
我能清楚看到周瑶眼中的怒火,最后却心甘情愿化成了一股灰烟,又换上先前的笑意:
“没事没事,快进来吧。都是些家常菜,别嫌弃就好。”
郑珂笑笑:“当然不嫌弃,我来帮你打下手吧?”
“不用帮她,这点小事她自己做就行。你来我书房,我昨天新买了一本书想给你看看。”
郑珂应了声就高高兴兴跑来找我,只留周瑶自己在原地满目怅然。
这就受不了吗?
从前她可是无数次这样堂而皇之地把苏辉带回家来,把什么端茶倒水洗水果的活都扔给我,他们两个在客厅说说笑笑。
只要我反抗,苏辉就会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让周瑶以为我欺负了他。
如今我只是用她曾经对我的方式来对她,她有什么资格来抱怨?
我对周瑶没有半分关照,反手就关上了书房门。
透过磨砂玻璃,我看得到门外那个虚虚的人影。
我知道她在外面偷听,所以和郑珂笑得更肆无忌惮,直到门外发出一声国铲掉落的声音,我们两个才慢慢吞吞出去。
一出门,果然就见到周瑶那双哭红的眼。
“怎么还没做好,这点小事也要磨磨蹭蹭这么长时间?”
周瑶似是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愣了愣,可怜兮兮向我伸手,给我看她指尖烧出的燎泡:
“明煦,我刚刚都被烫到了……”
“哦,然后呢?让我夸你笨手笨脚吗?”
我冰冷的话打破了周瑶最后一丝幻想,她大概是想通过示弱的方式,让我在郑珂面前表露出对她的关心吧?
可惜,她的算盘打错了。
我拉着郑珂入座,在先炖好的汤里挑了几块最嫩的排骨给郑珂舀过去。
又接连夹菜,给她碗里堆出了一座小山才堪堪停下。
一顿饭,我自始至终对郑珂照顾得无微不至,反倒对周瑶正眼都没看过。
“多吃点,你太瘦了,看着都心疼。”
“明煦,你别管我了。你再这么照顾我,嫂子都要吃醋来打我了。”
郑珂不愧说自己有个做演员的梦,眼里的得意与挑衅演得恰到好处。
我抬眼瞧了瞧周瑶阴沉的脸色,嗤笑道:
“她敢?而且咱们两个只是朋友,你之前帮了我的忙,我对你照顾一点不是应该的?她凭什么吃醋?”
“你说是吧,瑶瑶?”
被提及到的人嘴唇被她咬到泛白,眼泪一颗一颗顺着脸颊往下掉。
我猜她大概回想起了曾经是如何对我的吧。
这种对她来说万分难忍的场面,以前却几乎每日都在我面前上演。
她仗着我爱她,自诩和苏辉清清白白,打着朋友的旗号做尽了让我伤心的事。
她现在的痛苦和我那时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而这些,不过一个开始。
08
吃过饭,我借口要送郑珂回家就出了门,在那以后一直未归。
任凭周瑶将我的电话打爆,我都无动于衷。
酒店里,我孤身一人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竟然不知道自己选择这样报复周瑶,究竟是对是错。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始终不断,我手里夹着烟,想了想还是接通的电话。
刚把手机拿到耳边,就传来周瑶声嘶力竭的哭喊:
“明煦,你去哪里了?你跟那个狐狸精在一起是不是!”
我蹙眉:“你能不能别把话说那么难听?空口就造她谣,你嫉妒人家?”
“你到现在还在为她说话?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知不知道我才是你妻子!”
我也觉得人心很神奇,早在半个月前,我还把周瑶当个宝。
她只要一掉眼泪,我马上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过去,听着她的哭声,我只觉得心烦。
我长吐了一口烟雾,不耐道:
“郑珂晚饭吃得不太舒服,现在胃难受,我留在她身边照顾她而已,你能不能别老胡思乱想?”
“她就一个人,身边离不开我,你好歹是个医生,能不能体谅一下病人,别什么醋都乱吃。”
她之前扔出的那枚回旋镖终于打回了她自己身上。
周瑶哭到气喘,声泪俱下控诉我有多么过分。
而我冷笑着,一句话就问得她哑口无言:
“那你呢?你之前日日夜夜陪在苏辉身边,为了他连我母亲都能放弃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的丈夫,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周瑶,你自己答应的。你说只要我不离婚,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那我现在就要你以我妻子的身份,清醒地看着我是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和我的异性朋友关系亲密,让你亲身感受一下什么都挽回不了的无力感。”
“反正大家只是朋友,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该生气的,是不是?”
我脸上挂着笑,语气平淡把话说完,没等周瑶给我任何反应就挂断关机。
郑珂不舒服是假的,照顾她也是我说谎的,我只是近乎病态地想让周瑶体会我曾经有多崩溃。
她一定要把我之前受的苦凑经历一遍,才算赎罪。
我在酒店接连睡了几天,期间对周瑶的问话一概敷衍了事。
我本想再续住几日,不想当天酒店突然着火,一阵急促的消防铃声搞得人心惶惶。
直到下楼才知道,是楼上的熊孩子偷偷玩火,烟雾过大后自动报警。
虚惊一场自然最好,但巧的就是,我竟然在这种场合,得知一场陈年旧事。
回房间时,几位消防员与我擦肩而过,嘴里念叨着十几年前同样是一件孩子引发的火灾。
我觉得有趣就多听了一会儿,没成想会在里面听到周瑶的名字。
“当时周家那个女儿就在里面,好像是,叫周瑶?她被卡在柜子里,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把她救出来。”
“当时她都快窒息了,幸亏是命大,听说人家现在还蛮有出息的,在哪个医院当医生了。”
我脚步微顿,没忍住凑上前去主动搭了句话:
“那场大火我也听说过。但是怎么听人说,救了小姑娘的是她邻居家那个男生?”
消防员摆摆手,提到那个男生就咬牙切齿:
“哪跟哪呀!就是我把她抱出来的,只不过当时还忙着救别人,就把她委托给旁边一个男生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火就是那个小王八蛋贪玩烧起来的!气死我了!”
这一瞬间,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说生活过于戏剧化。
也许周瑶自己也想不到,她无怨无悔帮了那么长时间的救命恩人,原来只是一个冒牌货。
甚至是因为他,自己才险些葬身火海。
我笑笑,突然就很好奇,如果周瑶知道真相会怎样呢?
09
我在外待了五天才回家,刚进门就看到周瑶呆呆坐在沙发上。
我实在无法把面前这个蓬头垢面、面色憔悴的人与昔日光鲜亮丽的周医生联系在一起。
她见到我时,嘴唇动了动,两行清泪毫无预兆淌了下来:
“明煦,你……能不能借我三十万?苏辉检查出了肠癌,要手术,可是我现在没有经济来源……”
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天不见,周瑶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依然是苏辉。
我无所谓挑了挑眉,随即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
“我只会给你十万,但不用你还。不过……你知道我的条件。”
再次提到离婚,周瑶依然抗拒,但她现在手里攥着苏辉的命,容不得她跟我讨价还价。
我也不急,坐在书房慢条斯理整理我那些书,直到周瑶受不了我的沉默,敲响了房门:
“我答应……你把钱给我,我们离婚……”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决定,周瑶到底还是放不下她的救命恩人。
我也不跟她多废话,反手就把卡塞她手里,一刀两断。
……
周瑶从家里搬出去后直接住到了医院,但她自己是医生,当然明白晚期肠癌的致死率。
十万块钱对于救治来说就是杯水车薪,周瑶后面也断断续续找过我,都被我用她曾经的话术挡了回去:
“我查过了,这个病拖一段时间没关系的。”
“我就不信这个手术不做他就会死,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让他去死吧。”
她见从我这里捞不到半点好处,就不再来自取其辱。
后来听说她为了凑钱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刷爆了卡,借了好多贷款,可人还是没能留下来。
一个月后,我从郑珂那里得知,苏辉大限将至,估计也是这两天的事。
我想了想,也觉得是时候让周瑶知道真相了。
周瑶与苏辉当面对质那天,我还很有闲心地在他隔壁病房租了一个床位。
她原本还在为苏辉的病哭哭啼啼,接了一个电话后,战况就骤然激烈。
我听着周瑶口不择言问苏辉为什么骗她,还要他还钱时,心里是止不住的开心。
如此,她也算亲身经历过重要之人即将逝去的痛苦。
又为了一个深渊黑洞赔得家底都不剩。
真是痛快。
10
怕周瑶又找上门,所以我在苏辉死后就变卖了名下所有房产,买了个离公司近的房子。
我没有刻意打听过周瑶的现状,只知道她的确费尽心力找过我。
但周围人全都知道她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所以也都心照不宣地帮我瞒着她,一律只说“不清楚、不知道”。
直到四个月后,郑珂挽着我的胳膊,一边和我抱怨她现在这个客户有多奇葩,一边问我哪条项链好看时。
那个垃圾桶旁突然出现的身影,让我眼神微微一顿。
即使再贫苦邋遢,但那张我曾经爱了很久又恨了很久的脸,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周瑶,她已经沦落到流落街头,连最便宜的快餐厅都只能在门口驻足观望的地步。
她与我对视一眼就匆匆别过头去,而我也很配合地没再回头。
本来就已经成了陌生人,她过得好与不好,都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了。
郑珂见我有些走神,佯装生气跟我撒娇:
“陆明煦——你听没听我说话呀!”
“听了听了,不是问我哪个好看吗?都很适合你,买吧,去刷卡。”
我笑着为郑珂戴上项链,低头在她颈后落上一吻。
现在的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至于那些过往,自成序章,当然不必再留恋。
完